本文选摘节译自克雷格·贝尔德(Craig Baird)的新书《加拿大的主街:横贯加拿大高速公路的史诗故事》(Canada’s Main Street: The Epic Story of the Trans-Canada Highway)。
作者贝尔德在书中为这条公路“正名”——它是一个雄心勃勃、混乱却改变国家命运的项目,与加拿大太平洋铁路(CPR)一样重要,甚至更具现代意义。
尽管大多数加拿大人未曾完整走完这条路线,但几乎每个人都曾在它上面行驶过一段。它见证了生活的大小片段——探亲、出行、搬迁、旅程,甚至诞生与死亡。它是一条我们理所当然接受,却很少去思考的路。
**被忽视的国家工程
人们忽略横贯加拿大公路或许因为它不像加拿大太平洋铁路(CPR)那样带有历史厚度,也缺乏后者的戏剧性传奇。后者曾因皮埃尔·伯顿(Pierre Berton)的畅销书《国家梦》和《最后一颗道钉》以及CBC的纪录片而深入人心。而横贯加拿大公路呢?直到今天,它都没有获得类似的文化礼赞。
尽管如此,从影响力而言,这条公路对现代加拿大的意义不亚于当年的铁路——甚至更甚。铁路连接了一个新生国家,而公路维系了一个成熟国家的流动性和凝聚力。
**漫长、昂贵又混乱的建设历程
1949年,加拿大联邦政府与省政府签署协议,计划建设一条横贯全国的公路。理想中,它应在1957年前建成。但现实中,只有萨斯喀彻温省如期完成。其他省份因路线选择、预算、地形挑战和地方政治等问题纷纷拖延。有的省甚至迟至1970年代才全部竣工。魁北克最初拒绝签署协议,纽芬兰早期的大段道路仍是碎石路,直到1965年才贯通。
1962年9月3日,时任总理约翰·迪芬贝克在卑诗省罗杰斯山口宣布公路“正式通车”,尽管那只是政治作秀——东部还有不少路段尚未铺设完毕。即使如此,那个时刻象征着加拿大历史上最漫长、成本最高的基础设施工程迈出了关键一步。
这条公路横贯东西,全长7,821公里。在其大部分历史中,它都是一条双车道公路,即使到了今天也是如此。曼尼托巴与落基山脉间超过1500公里的路段依旧是分隔车道中最长的一段。
**改变出行方式,改变国家
20世纪中叶起,加拿大人的出行方式从铁路转向汽车。横贯加拿大公路不仅服务个人旅行,还成了商品流通的命脉。根据统计局数据,加拿大77%的货物依赖公路运输,其中很大一部分经由横贯加拿大公路运送。
这条公路穿越7个加拿大最大城市中的6个,连接港口、边境口岸、旅游胜地。每年有400万人因它而进入班夫国家公园;无数物资因它而抵达温哥华港、蒙特利尔港或多伦多市场。苹果、橘子、汽车、电子产品,都曾沿着这条公路运输。
从某种意义上说,加拿大是“由公路建成”的国家。面积广袤、人口稀疏的地理特点,使得像横贯加拿大公路这样的基础设施尤为关键。它不仅让人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可跨越,更以一种隐形方式连接了国家的经济与文化。
**个人记忆中的国家公路
这条路不仅承载国家运转,更镌刻进无数人的个人记忆中。从童年假期到大学新生报到,从新婚之旅到退休远行,它见证了许多加拿大人的人生转折。很多人曾沿着它前往1967年蒙特利尔世博会、1988年卡尔加里冬奥会,或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。
特里·福克斯的“希望马拉松”也是在这条路上开始的。里克·汉森的“轮椅勇士之旅”也曾在这里留下车轮印记。它不仅是一条公路,更是一条承载梦想、信念与不屈精神的旅程之路。
它贯穿了极地荒原、落基山峻岭、草原腹地与安省森林。穿越它,你将看到加拿大的千面容颜,也感受到这个国家的辽阔与力量。
**文化中的缺席与未来的定位
与太平洋铁路相比,横贯加拿大公路在文化叙事中仍属“沉默的巨人”。它没有像《国家梦》那样的畅销书,也缺少影视表达。唯一勉强沾边的是汤姆·科克伦的那首《生活就是一条高速公路》。
但正如克雷格·贝尔德所指出的,建造它的过程充满坚持、妥协、政治拉锯和人类努力。它并不比铁路简单,反而更耗时、更复杂。在没有统一调度机构的前提下,它的建设仰赖各省政府协商推进,难度可想而知。
今天,我们或许应该重新审视这条沉默而伟大的“国家主街”。它并非仅是地图上的一条线,而是加拿大现代化的象征,是国家认同与团结的具体化体现。
**日常中的传奇:公路文化的养成
横贯公路不仅是一项工程,它逐渐演变成加拿大人心中的“公共空间”,承载着旅游、迁徙、文学、电影、音乐等文化记忆。从1970年代起,无数家庭开始以自驾旅行的方式体验这条公路,房车、露营地和路边餐厅成为它的文化符号。
贝尔德在书中写道:“对于千禧年前出生的加拿大人来说,童年记忆中一定有一次坐在父亲开的车上,望着无尽林海,猜测还有多远才能看到那只塑料恐龙或世界上最大的西红柿罐头。”
这些公路地标(roadside attractions),如萨斯喀彻温的巨型高尔夫球杆、安大略的“奶牛山”、魁北克的“北方野人博物馆”,不仅成为社交媒体拍照热地,也为地方经济注入活力,展示了加拿大在地方特色与国家统一之间的有趣张力。
**被遗忘的建设者们
值得注意的是,尽管横贯公路被赞誉为“全民工程”,但参与其建设的众多工人——尤其是土著族群、移民劳工和地方居民的贡献,却长期被忽视。
在曼尼托巴和萨斯喀彻温的大草原上,大量来自乌克兰和波兰的移民在高温下进行沥青铺设;在安大略和纽芬兰,许多米克马克与克里族原住民参与林地开伐与桥梁架设,却鲜少出现在官方档案中。
贝尔德在接受CBC采访时指出:“我们习惯从国家叙事中看工程成就,却很少问是谁在背后流血流汗。横贯公路的故事,也是一个关于被边缘声音的故事。”
近年来,一些省份开始为这些无名英雄设立纪念碑,如2022年新斯科舍省政府在公路服务站增设介绍工人历史的展板,重建一段被忽视的历史记忆。
**公路之后,国家向何处去?
在竣工50周年之际,横贯公路的意义也在发生变化。随着高速铁路和低碳出行的呼声高涨,加拿大也开始反思对公路依赖带来的环境成本。部分路段,尤其是在落基山及西岸森林地区,近年来因气候变迁引发的山火和泥石流频繁中断,凸显了基础设施脆弱性。
然而,即使在新的交通时代,这条公路仍承载着加拿大人内心的“心理地图”。它象征的,不仅是从维多利亚到圣约翰斯的距离,更是一个多元、广袤、尚未完全了解彼此的国家内部之间的联结。
贝尔德的《加拿大的主街》,正是在这一历史节点上,为这条熟悉却常被忽略的道路立传。他写道:“横贯公路让我们可以开车去寻找自我,寻找国家,也寻找他人。正如所有伟大的旅程一样,它既通向远方,也照见内心。”
**尾声:一条仍在行进中的公路
横贯公路至今仍是加拿大联邦的重要象征之一,它将一个由十个省和三个地区组成的分散联邦体,透过沥青与护栏连接成一个心理共同体。它鼓励人们跨出本省,理解遥远地带的风景与人情,也让我们在穿越北纬49度线的同时,穿越语言、文化与历史的断层。
而贝尔德的新书提醒我们,这并非终点。这条道路还在延伸,还在召唤新一代的公路诗人、公路摄影师、公路记者,去记录那无垠风景背后的精神坐标。正如公路本身一样,加拿大也仍在“建设中”。
在一次次轮胎与柏油的接触中,它编织出国家的共同记忆。它不张扬,却不可或缺。
当我们回望历史时,也许正是这一条看似平凡的道路,支撑起了加拿大真正的现代故事。